从网络流行语到学术困境：论文内卷化，我们该如何突围？138

“内卷”——这个词，大概是近年来互联网上最火爆，也最让无数人心有戚戚焉的流行语之一。它从最初的学术概念，迅速蔓延到社会的各个角落：从教育到职场，从消费到生活方式，似乎一切都在“卷”。而今天，我们这位中文知识博主想和大家深入聊聊的，就是“内卷”如何悄然无息地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地，席卷了我们引以为傲的学术殿堂，特别是体现在一篇篇饱含汗水与智慧的——论文之上。

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：导师办公室的灯光彻夜不灭，研究生们为了多发一篇SCI，不惜通宵达旦地修改数据、润色语言；青年教师们为了职称评定，不得不将一个本可深度挖掘的课题，拆分成数个“可发表单元”，匆匆忙忙地投往各大期刊；甚至连本科生，也开始为了保研或申请海外名校，被推着去“刷”所谓的“高水平论文”。这，就是我们身处其中的论文“内卷”化生态。

溯源：内卷化概念的演变

要理解论文的“内卷”，我们首先需要回到“内卷”这个词的本源。它并非一个凭空产生的网络热词，而是来源于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（Clifford Geertz）在《农业内卷化：印度尼西亚的生态变化过程》一书中的概念。格尔茨用“内卷化”（Involution）来描述19世纪爪哇岛在殖民宗主国高压下，为了追求更高的水稻产量，不断在单位面积土地上投入更多的劳动，但边际效益却不断递减，社会结构和文化模式也因此变得更为复杂和僵化的现象。简单来说，就是在有限的空间内，个体或群体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，不得不投入越来越多的精力，却只能获得微薄的回报，甚至陷入恶性循环。

当这个概念被引入中文语境，并经由网络传播，它的含义被极大地泛化和普及。它不再仅仅局限于农业或经济领域，而是成为了一种描述“非理性的内部竞争”、“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”、“在封闭系统内过度竞争导致发展停滞”的社会现象的通用词。从“鸡娃”教育到职场996，从考公考研的千军万马到健身美妆的颜值焦虑，无不折射出“内卷”的影子。

学术场域的“内卷”化表征

当“内卷”的火焰蔓延到学术界，它首先点燃的就是“论文”这个核心的评价指标。在“发表或灭亡”（Publish or Perish）的巨大压力下，论文的内卷化呈现出诸多令人担忧的表征：

1. 重数量轻质量的发表冲动： 很多学者和研究生，为了达到学校或课题组设定的发表指标（例如规定年限内必须发表几篇SCI/SSCI论文），不得不牺牲研究的深度和广度，将一个完整且有潜力的研究拆解成多篇“最小可发表单元”，追求数量上的突破，而非质量上的创新。这导致了大量碎片化、重复性高、缺乏深刻洞见的论文出现。

2. 对期刊影响因子的过度追逐： 高影响因子期刊的吸引力是巨大的，但这种追逐有时会演变为一种病态。研究者可能会为了迎合某些顶尖期刊的偏好，而放弃自己真正感兴趣或更有价值的选题；也可能为了提高被录用的概率，在方法论上过度复杂化，使用一些时髦但并非必要的统计模型或实验技术，导致研究的“花架子”大于实际贡献。

3. 边际贡献递减的“扎堆”研究： 在某些热门领域，一旦有新的理论、方法或现象出现，很快就会涌现出大量跟风研究。这些研究往往只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微小的修正、拓展或验证，难以产生颠覆性或原创性的成果。大家都在同一个池子里摸鱼，拼的不是谁能捞到大鱼，而是谁能以更快的速度，用更“精巧”的方式摸到一条条小鱼，以期在论文发表上抢占先机。

4. 审稿与修改的“无限拔高”： 随着发表竞争的加剧，期刊的审稿标准也水涨船高。审稿人往往会提出极其严苛甚至有些“刁钻”的修改意见，要求作者不断补充数据、完善实验、修改措辞。这固然有提升论文质量的积极作用，但有时也会让作者陷入无止境的修改循环，付出巨大的时间成本和精神内耗，最终可能只是为了满足一些非核心的“完美主义”要求。

论文“内卷”：研究生与青年学者的困境

如果说资深学者尚有一定资本和声望抵御内卷，那么研究生和青年学者无疑是这场“论文内卷”中最直接的受害者。他们往往面临着毕业、求职、职称评定的多重压力，论文就是他们手中的“敲门砖”和“通行证”。

为了达到毕业要求，研究生们不得不压缩自己的研究时间，牺牲身心健康，将大量精力投入到论文的撰写、投稿和修改中。熬夜是常态，焦虑是底色，甚至有人因此患上抑郁症。而青年教师们则更是身处夹缝之中：他们既要完成教学任务，又要承担科研压力，还要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下，与资深学者和同辈竞争。一篇文章的发表，可能就决定了他们能否留校、能否晋升，能否获得科研项目，能否继续学术生涯。这种高度不确定性和高压下的生存竞争，无疑是对个人意志和学术初心的巨大考验。

“内卷”何来？深层原因剖析

论文内卷化并非偶然，其背后有深刻的结构性和体制性原因：

1. 评价体系的单一化与量化： 当前学术界普遍采用以论文数量、期刊级别、影响因子等指标为主的量化评价体系。这种“数论文数星星”的模式，简化了复杂的学术评价，但也导致了学术生产的异化。为了应对考核，学者们只能专注于生产符合这些指标的论文，而忽视了研究的原创性、社会价值和长期影响力。

2. 有限的学术资源与激烈的竞争： 学术职位、科研经费、研究生招生名额等都是有限的资源，但追求学术生涯的人却越来越多。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，竞争自然会白热化。论文作为衡量学术能力和产出的最直接标准，自然成为竞争的核心筹码。

3. 信息爆炸与知识生产的加速： 互联网和数字出版技术使得论文发表变得更加便捷和快速，也使得信息传播的速度大大加快。这意味着一个研究领域的进展可能在短时间内被迅速消化和超越。为了不掉队，学者们不得不加快自己的研究和发表节奏，形成一种“军备竞赛”式的加速循环。

4. “马太效应”与“赢者通吃”： 在学术界，顶尖的期刊、知名的学者、有影响力的机构往往能吸引更多的关注、资源和机会，形成“强者越强”的马太效应。这种效应进一步加剧了底层学者的内卷，他们必须付出更多才能获得微小的进步，导致整个系统向少数头部集中，而大部分人则在底层激烈厮杀。

“内卷”之殇：对学术生态的负面影响

论文内卷化对学术生态造成了多方面的负面影响：

1. 创新能力受损： 过度强调数量和短期效应，使得学者们更倾向于选择风险小、见效快、易发表的研究课题，而规避那些需要长期投入、有较高失败风险但可能带来重大突破的原创性研究。这极大地扼杀了学术的创新活力。

2. 学术诚信危机： 在巨大的发表压力下，一些学者可能会铤而走险，出现学术不端行为，如数据造假、剽窃、重复发表、挂名等。这不仅损害了个人声誉，也腐蚀了整个学术共同体的信任基础。

3. 研究者身心健康亮红灯： 长期的内卷导致的精神压力和工作强度，使得许多研究者，特别是研究生和青年学者，出现严重的焦虑、抑郁、失眠等身心健康问题，甚至影响了他们对学术研究本身的热情和兴趣。

4. 知识生产的碎片化与功利化： 为了迎合发表要求，研究往往被切割成零散的、缺乏深层联系的模块。知识的积累不再是连贯的、系统的、深思熟虑的过程，而成为一种碎片化的、工具性的、以发表为导向的功利性活动。

破局之道：个人层面的应对策略

面对如此普遍而深刻的“论文内卷”，我们并非束手无策。作为个体研究者，我们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，尝试一些应对策略：

1. 明确研究初心，回归学术本质： 重新审视自己为何选择学术道路。是为了探索未知，解决问题，还是仅仅为了发表论文、晋升职称？找回对知识的纯粹热爱和好奇心，有助于我们抵御外部的功利性诱惑。

2. 聚焦深度，而非盲目追逐数量： 学术生涯是马拉松，而非百米冲刺。与其为了数量而牺牲质量，不如沉下心来，选择真正感兴趣且有潜力的研究方向，力求做出有深度、有影响力的成果。一篇高水平的论文，其价值远胜过数篇平庸之作。

3. 培养独特视角，开拓细分领域： 避免在热门“红海”中扎堆竞争，尝试寻找或开辟蓝海领域，发展自己的独特研究视角和方法。在小众但有前景的方向深耕，更容易形成自己的壁垒，获得高质量的产出。

4. 学会拒绝，保护个人时间与精力： 在内卷环境下，学会对一些非核心的、消耗性的任务说“不”至关重要。合理规划工作与生活，给自己留出深度思考、放松休息的时间，才能保持持久的战斗力。

5. 积极寻求合作与交流： 跨学科、跨机构的合作不仅能拓宽研究视野，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担研究压力，提高研究效率和成果质量。与同行保持开放的交流，也能获得启发和支持。

破局之道：系统层面的变革呼吁

然而，仅仅依靠个体努力是远远不够的。论文内卷的根源在于评价体系和资源分配的结构性问题，因此，更需要系统层面的反思与变革：

1. 改革学术评价体系： 破除“唯论文、唯影响因子”的量化评价模式，引入多元化、多维度、更注重质量和实际贡献的评价标准。例如，重视研究的原创性、社会影响力、服务社会能力、人才培养贡献等；允许不同学科有不同的评价侧重，推广“代表作”制度而非“数论文”制度。

2. 增加学术投入，优化资源分配： 提高科研经费的整体投入，扩大研究生的培养规模和质量，增加学术岗位的供给。同时，优化资源分配机制，减少不必要的行政干预，让资源真正流向有潜力和创新力的研究者。

3. 鼓励长期性、基础性研究： 设立专门的基金或项目，支持那些需要长期投入、短期内难以出成果的基础性、原创性研究，给予学者更多的自由度和耐心，而非短期考核的压力。

4. 倡导负责任的科研文化： 建立健全的学术伦理规范和监督机制，严惩学术不端行为。同时，通过教育和引导，培养研究者的科学精神、批判性思维和人文关怀，让学术研究回归其服务人类、探索真理的本质。

“内卷”固然是令人疲惫的现实，但我们不应被其彻底裹挟。尤其在论文这一学术生命的核心环节，更应警惕并努力突围。这不仅是为了我们个体研究者的身心健康和学术发展，更是为了整个学术生态的健康繁荣，为了知识的真正创新和社会的持续进步。希望每一个身处学术洪流中的你，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，坚守内心的理想，共同为构建一个更健康、更有活力的学术环境而努力。

2025-11-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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